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鄧媽媽    

 

訪談者(以下為訪):許時恩

受訪者(以下為受):鄧媽媽

 

日期:2013年1月25日

時間:下午一時十分至二時十五分

地點:高雄市苓雅區英明路

 

訪:鄧媽媽是民國幾年出生的呢?

受:來到台灣四年之後,三十八年來台,我四十二年的啊!

訪:爸爸是三十八年來台,您四十二年出生的?

受:對…

訪:所以出生就是在眷村裡嗎?

受:對,我從出世就住在眷村…

訪:鄧媽媽在哪一個眷村啊?

受:我住在屏東的大武營,崇大新村哪…

訪:那您大概在眷村待多久?

受:噢!待到我二十六歲…出嫁!

訪:所以嫁的不是外省人囉?

受:欸嫁的就是客家人…

訪:那像鄧媽媽一直住在眷村裡,那個時代有所謂的白色恐怖,是不是有很多的標語關於匪諜那一些的?鄧媽媽對匪諜的印象是甚麼?

受:欸…我們也是聽…聽那個甚麼…聽學校裡面上課在講…講匪諜啦…甚麼…好像…我們其實也沒有說很…應該怎麼講…我們也沒有去注意…我們也沒有碰過…光是學校說,啊…保密防諜!又是甚麼…不可以亂講話…其實我們那時候小的時候我們會講甚麼話?…對不對?不會啊…我們也不知道…也不知道有甚麼…光聽家長、或聽學校裡面講,保密防諜、保密防諜…光是聽在吆喝,保什麼密?防什麼諜?…我們也不知道。我們那時候還小,光聽學校在說…大人在說…欸,小孩子不知道的事情不要亂講話…阿其實我們那個時候光顧到玩,哪有說甚麼講甚麼?甚麼話該講、甚麼話不該講?不知道啊…

訪:所以因為鄧媽媽當時還是個小孩,所以對匪諜的概念沒有那麼深?

受:對對對…

訪:那在這樣的前提下,聽學校在講、聽爸爸媽媽在講,那會不會在你們的心裡對匪諜是有恐懼的?

受:不會吶…因為我們也沒有見過匪諜幹嘛…我們也沒有經過戰亂…我們也是在台灣出生就一直日子過的苦哈哈的,你說匪諜…幹嘛啦?這匪諜為甚麼…我們也不知道甚麼,跟人家講甚麼…也沒有啊…光知道說匪諜,大人給我們的印象就是這匪諜喔…就是會跟你講一些甚麼,你就把什麼秘密都講出來了…我們有的秘密…今天有偷吃這個喔…明天有去田裡拔這個喔…哪有甚麼秘密啊?所以我沒有秘密,對這方面也不是很那個…我們那時候聽人家講不要講秘密…我今天有去田裡面挖地瓜喔…我今天有去怎樣喔…就是這些!其他的機密大事,輪不到我們這些小孩子講啊…

訪:那像鄧媽媽的爸爸是軍人,對這樣的話題會比較敏感,但這樣的消息就永遠不會傳到小孩子這邊嗎?

受:對啊!

訪:所以就是可能有,但只在爸爸媽媽那邊,我們小孩都不曉得的嗎?

受:我爸爸他們上班的時候好像…也沒聽說過誰有…我們所接觸到的真的很單純喔…好像也沒有聽我爸爸說,啊!誰誰誰被抓了…沒有吶!沒有…

訪:所以您對匪諜的形象其實是沒有概念的對不對?

受:對…

訪:也不會去恐懼它?

受:不會…

訪:那當時學校會宣布反共義士來台嗎?

受:嗯…我知道以前我們很小的時候,我爸爸有帶一位叫楊叔叔回來…他叫楊…楊什麼去了?…人也死了…他手上就有刺甚麼反共抗俄…呃…殺朱拔毛!呃…哪裡啊?…(指著手臂)這裡還是哪裡啊…還刺著青天白日…刺這些…這楊叔叔咧…長的矮矮的,一個四川人…帶來了,我爸就說這是楊叔叔…阿然後後來他就是你說的反共義士…大概是三十幾年、四十年那時候從別的地方過來的,過來以後就在屏東上班,啊上班…因為是一個單身,有時候逢年過節,我爸爸就會邀他來吃飯啊…來甚麼…我知道這個楊甚麼…阿後來吼…結婚娶了一個山地同胞,阿然後沒多久就聽說他嗝屁了…就不曉得了…

訪:那時候有反共義士來台會感到很開心,學校會廣播嗎?

受:沒有欸!從來沒有反共義士到我們學校,也沒有廣播…因為我跟你講,我們那個是空軍子弟小學,是軍人的子弟學校,所以不會隨便…好像沒有這個…我們在眷村的生活很單純,我們沒有所謂的這些…

訪:所以鄧媽媽身邊的人或朋友都沒有聽說過有匪諜的消息嗎?

受:沒有…我們那個眷村真的很單純喔…都怎麼講…都一些開飛機的啦…上下班的啦…一些甚麼…牽涉不到這些匪諜。你所謂的匪諜或甚麼這些應該是他們的父母的職業屬於…比較…比較…應該是機密性的啦!像我爸爸他們那個空軍沒有甚麼機密性的啦!

訪:空軍比較沒有機密性啊?

受:他接觸不到!不是沒有機密性…因為我爸爸他們是一些基層這些啦…你高級職務的甚麼這些秘密的…不可能會讓我爸爸他們會知道。所以我爸爸他們還有我們這些通通都是一個很單純的上下班這樣…阿也不會牽扯到甚麼機密甚麼…沒有啊!機密是上面的,所以我們這些碰不到…

訪:所以匪諜並沒有對您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?

受:沒有…因為以前小時候野得很,以前老師們說…啊,有匪諜,不能亂講話喔!…阿五、六歲的小孩,或國小一、二年級的小孩,你可以想像他會有甚麼秘密…沒有啊!…阿就是我今天偷吃了你一個糖,挖地瓜什麼的…沒甚麼好講…所以沒有去講到什麼匪諜,是不會啦…

訪:那當時的戒嚴對您的生活有什麼影響嗎?

受:沒有…我們家裡就是晚上幾點以後就不要出去啦!本來家規就是這樣啊!所以你戒嚴好像跟我們沒有甚麼關係…因為我們也不會亂跑啊!放學了、放假了,我們就在這個眷村裡面野呵…就已經…就覺得很夠了!因為眷村很大…我們旁邊就是大武營,一個傘兵部隊啊…那個時候讀書啊,一年級讀上午,二年級讀下午…阿然後下一個月又變成二年級的上午,一年級的下午,就這樣照著輪,輪到下午的時候,媽媽在睡覺的時候,我們就跑到大武營去,偷偷拔他們的橄欖啊…芒果啊…其實…你說有沒有碰到什麼其它的?…沒有吶…我們那個眷村講起來很單純…阿你在講的,可能就是住在外面的啊…阿我們整個眷區,通通都嘛是上班、下班…阿小孩子就是讀書,而且我們學校就在我家後面,只隔一道圍牆,你什麼時候上課、甚麼時候下課,你老爸比你還清楚,你也跑不出這個框框啊…

訪:那學校裡都是…

受:軍人子弟。

訪:那學校裡就不會特別規定要說國語囉?

受:小學之內…一直到讀到小學六年級,我們沒有聽過台灣話…倒是有聽過四川話…上海話…什麼廣東話啦…又是什麼浙江話啦…或其它什麼雜哩叭叨的話,就沒聽過台灣話…就跟你說,可能…這個外面全部都是本省人,但我們也沒有出去到外面,我們就在這一個村子裡面,這一個村子裡面是各色人等都有…有雲南的、有廣東的、有四川的、有安徽的…各路人馬都有…有山東的…所以我們會說山東話啦…會說四川話啦…從小接觸的啊!阿台灣話不會…我現在台灣話是嫁過來這邊才學的…

訪:所以鄧媽媽您是離開了小學之後,上了初中才聽過台灣話?

受:欸…初中…初中我讀的是中正中學…接觸到就有台灣話…那時候你說什麼我不知道吶…聽不懂…

訪:那時候同學之間會有外省情結或本省情結嗎?

受:也不是…反正大家相處一段時間呵…就好了。因為那時候提倡講國語啊,所以他們也是跟我們講國語啊!都可以溝通啊…阿但是有時候他們私底下就是講台灣話啦…就這樣。

訪:所以相處來都還好…

受:欸…你問到我們這個年代的喔…通常都已經比較…像說三十八年來、三十九年、四十、四十一年…他們比較大的人,他們知道,或懂得…那我四十二年出生,等我有記憶有甚麼這些喔…都是五十幾年了…可能都已經…感受的沒有那麼深了…

訪:那鄧媽媽上面有幾個兄弟姊妹?

受:有一個姊姊…四個哥哥…

訪:那哥哥姊姊是在中國大陸出生的?

受:欸…最小的哥哥也是在台灣…四十年…

訪:那其他哥哥姊姊和媽媽也是跟著爸爸和軍隊一起過來的嗎?

受:沒有、沒有…我媽媽生了大姊…痾還沒有生…大概快生的時候,我爸爸就出去抗戰…一出去就…十幾年…

訪:是從二次大戰嗎?

受:欸…回來的時候,我姊姊已經很大了…阿然後後來又逃難,又再生了我二哥三哥什麼這些…

訪:那那時候就跟著軍隊一起過來嗎?

受:對對對…

訪:那還算很幸運,可以一起過來啊…

受:沒有…因為那時候剛好抗戰勝利回大陸…回家鄉…我爸爸又再出來的時候,我的外婆就跟我媽媽說,妳跟著他一起出去…我媽媽就跟著我爸爸一起出來…阿出來就在那個…逃難啊…就跟著一起過來啊…

訪:那鄧媽媽您小時候對政府有什麼印象?

受:有得吃就很好了…我又是我們家最小一個,有得吃就很好了…那天塌下來是你家的事,跟我沒關係…(笑)…其實我都沒有吃甚麼苦,我姊姊和我其他的哥哥吃過苦…阿我是最小一個…所以都沒有吃到什麼苦頭啦…

訪:那七十六年解嚴之後,有感覺什麼差別嗎?

受:對我來講沒有什麼啦…因為我們小時候也不能到處亂跑啊…我爸爸都會說,妳看看妳一個女孩子,野得要死…阿野得要死也就是在這圈圈裡面…我到高中畢業,才跑出去眷村…阿到高中畢業的…後來畢業典禮完了之後,我跟我的同學啊什麼這些的,來啊來高雄找工作…那時候像傻子一樣…我同學因為她姊姊比較大啊,已經在高雄做事了…那她咧,就到她姊姊家…她就常常會到高雄,就知道坐這個車會過來…然後再坐到加工區找工作什麼的…這樣子啊…阿我們連高雄也不知道…傻裡傻氣…後來過沒多久吧…我想不行!我要離家一段時間…不然我所看到的就是這一點,外面還有好大的世界我沒看過…所以我就到台北去…半年,回來了。

訪:為什麼?

受:因為太冷了…(笑)

訪:那鄧媽媽對台灣現在社會對立什麼有什麼感受嗎?

受:其實喔…我不太注重這個…反而你看…我從以前,我們是國民黨…後來,我們出來了以後…我所結交的朋友都是一些民進黨的…那你說國民黨不好嗎?沒有啊…阿你說民進黨不好嗎?也沒有啊!…我們還好的要命耶…這些其實是你們…一些激進份子…你們在鬧的…阿其實像我們這些…我們都是好朋友…其實喔…每一種人…你不要去管他信仰的是些什麼…或者是怎麼樣…我是國民黨的,可是我也不覺得國民黨有什麼對我特別好…阿就是這樣嘛…阿以前讀高中的時候教官就問要不要加入國民黨,我回家問我爸爸…說人家在問要不要加入國民黨?我爸爸說好啊…好啊…那就加…阿有甚麼好嗎?…沒有啊!我也沒有從國民黨這邊拿過什麼東西…阿說你吶民進黨不好?…(台語)沒啊!…人家也沒有拿棍子打我,也沒有對我不好啊…要說這些喔…可能就是你們上面的…你們自己在爭權奪利…這些…你們有互相的矛盾…我們這些好到不行…人家也知道我們是國民黨啊…其實你們要說甚麼好、甚麼不好…那是你們自己有遇到事情…那可能你們會覺得有怎麼樣…那我們也沒遇到什麼事情…那就你們自己去狗咬狗吧…(台語)與我沒代誌…(笑)…就變成這樣…日子過的簡單快樂就很好…我們沒有…可能我們也沒有趕上逃難什麼這些…我姊姊說那時候逃難跳長江,那個船停得那麼老遠啊…大家都在擠啊…我媽媽已經擠過去了,我姊姊就用跳的…還背著一個弟弟!(笑)…我媽媽嚇得不得了…還讓她跳過了…這個命大(笑)…這中間逃難很多人跳船淹死啦…或者說逃難餓死啦…阿我既沒逃難,也沒有甚麼…來台灣才生的,所以…(笑)

 

鄧媽媽有著濃濃的外省口音

卻是個土生土長的台灣人

爸爸媽媽和兄姐於民國三十八年跟著軍隊來台

從小隨著父母親在眷村長大

二十六歲以前

生活圈子幾乎未離開過眷村

當時年紀小

鄧媽媽對於五、六零年代的「白色恐怖」感受不深

僅記得

學校宣導和大人不斷告誡要「保密防諜」

卻從來不知道

要保甚麼密?防甚麼諜?

「匪諜」

究竟又是什麼?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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