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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奶奶  

訪談者(以下為訪):許時恩

受訪者(以下為受):連媽媽

 

日期:2013年1月27日

時間:早上十時十分至十一時十三分

地點:台中市太平區中山路

 

連媽媽民國三十八年出生,自小在台南縣長大,後來嫁給了外省籍軍人丈夫,隨著丈夫到了台中;連媽媽從小生長在鄉下純樸的小村莊裡,對於政府的政令宣導,雖然有時候不明白其究裡,還是只有被動式的直接接受與反應,崇敬蔣總統、害怕匪諜,反映了在大時代底下,人民生活的模樣。

 

訪:連媽媽是結婚後才住在眷村的嗎?

受:呃…這個…我們就在眷村…算眷村的隔壁啦!阿隔壁那個屬於…也是眷村啦!

訪:當時候較反對本省人嫁給外省人,連媽媽是和家庭反抗嗎?

受:我是被家裡賣給我先生的…(笑)

訪:您是開玩笑的吧!?

受:真的賣給我先生的妳不相信啊?!…當然不是以賣人口的賣啦…

訪:那時候是不是都會比較反對外省人和本省人結婚一點?

受:反對剛開始都會反對啦!因為我跟我先生不是先認識的,我們是以相親的方式…欸…很糊塗的再嫁給他…可能世界上沒有像我們這樣結婚的。我們相親、訂婚、結婚…都是晚上…

訪:晚上啊?!

受:欸…因為可能…我是南部人啊,台南縣的…我先生他就是在這裡,隔壁的單位…可能也是比較忙、性子也比較急,禮拜六下午就班長給他介紹…原本不是介紹我,是介紹別人的…結果去人家女孩子就不喜歡嫁給外省人,就相不了親,就回去了…回去那個媒人班長啊,就跟他阿姨講啊,我們那個連長要結婚、要找對象啊…所以才這樣,找了他阿姨來找上我阿姨這樣介紹…介紹那時候我是不喜歡…因為我第三個姊姊是嫁給退伍軍人…所以我有一點反對啊,那沒辦法…我先生就出招啊!

訪:送玫瑰花嗎?

受:比玫瑰花還刺激,他送香菸來賄賂我爸爸!(笑)

訪:擒賊先擒王就是了!

受:欸…所以我爸爸就說,妳如果不願意的話,我就不要收…

訪:這樣子啊…

受:對啊!所以你看這樣子你要怎麼辦?!

訪:那結婚後就一直住在眷村嗎?

受:在眷村差不多住到我兒子二年級就搬出來了…

訪:住在眷村的時候,會特別比較會看到一些宣導標語嗎?像是「保密防諜」之類的…

受:有啊!都寫在牆壁啊…比如說…欸…這我先生比較不清楚啦!我們住四十一號,四十號是那個…婦工隊的隊長,婦工隊就是…時常要去開會…阿那時候我帶我孩子還小,所以就比較沒去接觸那個,可是她有什麼事情就會告訴我…阿她就講啊,我們現在國家怎樣怎樣…我就說啊,哎呀!我現在只知道帶小孩…把小孩帶大就好了。

訪:所以她會講一些…

受:會會會…

訪:所以您比較有聽聞關於匪諜的這些事情…

受:欸…對!阿我先生就是在學校啦…我先生有個好處啦,跟婦工隊隊長老公一樣…他在軍中、在學校什麼事他絕對回來他一句都不會談…我要知道消息要從旁邊知道…像比如說,那時候我們住眷村有一個什麼…什麼反共義士來啊…怎樣啊…我們根本就不知道!後來我問他他才講出來。其實他也不是什麼…他從韓國跑過來的…所以他只有講這件事…從來他不會提的。我要了解事情,要從別人口中…像比如說他在金門,什麼八二三炮戰那個啊…從來也沒跟我提過啊…也是回大陸,他跟他大哥在提我從旁邊聽到…阿唷!有這一回事…所以我們兩個很奧妙喔…阿我也不喜歡追根究柢啦…各過各的嘛…以前就家庭主婦,現在都往外面跑…

訪:那以前從隔壁婦工隊聽到是去抓匪諜還是怎麼樣?

受:沒有…抓倒沒有啦…就是說比如說要注意一些事項啊…什麼嘴巴不要講啊…就大家這樣過就好了…我們不了解的事情就盡量不要這邊聽,那邊就講出去…

訪:那時候會覺得到處都是匪諜嗎?

受:這倒還好…因為我們住那個眷村是很單純…旁邊就是…都老百姓…所以都是跟老百姓比較有接觸,不是整個眷村封死的…因為我們那個圍牆,沒有說整個都是圍起來…我們每一條巷都可以對外進出,所以說那邊的老百姓跟我們也蠻融洽的…所以就以比較沒有這些政治的關係…你說保密防諜,那大概就是我小時候在讀書的時候…那時候比較緊張嘛…那個時候學校不是都會借給那個軍人住嗎?!軍人在行軍就跑到學校來住,大家就好緊張啊…幹嘛學校借給軍人在…在…因為他們行軍那時候都要訓練嘛…那時候大概我…四十幾年…在學校那時候比較緊張…再過來…我們結婚那時候就比較沒有那個…

訪:在學校的時候主要是老師在做宣導嗎?

受:宣導…它應該…我們讀書那個都是那個…台灣人…也不敢宣導什麼…只是不准講台語就對了…我們那個時候很慘吶…講一句台語就要罰錢…一毛錢…我抓你你抓我這樣。

訪:所以您小時候比較有感覺的是講國語這個,匪諜那個東西反而比較沒有…

受:不敢講!那時候學校不是宣導保密防諜…都不能講啊…

訪:會害怕嗎?

受:會喔…

訪:是會害怕匪諜嗎?

受:因為那時候根本就不了解什麼叫作匪諜…

訪:因為不了解所以害怕嗎?

受:對啊…那時候我們很單純,不像現在有流氓什麼…阿就只怕匪諜而已啊…我根本就不了解什麼叫匪諜…那時候我們只了解小偷啊…小偷最常聽到,就沒有什麼流氓不流氓的,還搶劫的…就沒有那個問題啊…就小偷啊…匪諜來了怎樣啊…就這樣…

訪:就是「匪諜就在你身邊」這個,您比較怕嗎?

受:對啊…大概每個人都怕,不是只有我…大概每個人都怕匪諜啊…旁邊的人要注意一下…像有一些不是那個…欸…電視劇不是演一個阿爸的願望那個…主角他爸爸是當老師嘛…阿就被人家密報,它說的說信寫回大陸啊…偷偷的,那時候還沒三通嘛…寫回去結果一個很奇怪的警員就給他密報說他是匪諜,結果他爸爸就被人家抓去關了…那時候我們在讀書,如果有外省的小孩子來讀,大家都有一點懷疑的樣子…

訪:會懷疑他們是不是匪諜?

受:對啊…都會這樣…不過我們那時候倒還好,就是想說懷疑歸懷疑,可是都會想說,喔,我們講台語都會被罰,阿國語又講得不好,阿為什麼他們都講得那麼好…

訪:還是會想跟他們學國語嗎?

受:(台語)對啊對啊…

訪:相處下來就不會覺得他們是匪諜了吧?

受:對啊…了解他們的背景了,像有的來自那個…我們那裡比較近的糖廠啊…就是甘蔗那個糖廠…糖廠來的公務人員的孩子…欸…警察的孩子…還有老師的孩子…就三種而已…所以了解一下背景就不會了。剛開始他轉過來,大家都怕怕的…就說他們外省人…

訪:所以是本省的小孩比較會怕嗎?

受:對啊…就會怕說匪諜…匪諜到底長的什麼樣?…到了晚上就不敢出門啊…就怕匪諜來,那時候會這樣子…

訪:是害怕匪諜不知道長什麼樣子,窗戶沒關匪諜就會跑進來的那種害怕嗎?

受:沒有…那倒不是害怕人家進來,那是小偷…是怕說吼…那時候我們其實差不多國小而已,阿就會想說,匪諜來不知道會不會把我們抓走?!被抓走這樣…不是怕來家裡…我們是怕走在路上,匪諜不知道會不會把我們抓去這樣…

訪:像綁架這樣嗎?

受:阿那時候沒有綁架這種名稱…阿就是說匪諜是不是隨時在身邊,阿就把我們抓走,抓去…阿到底要抓去哪裡?

訪:是像您當時那個年紀的都會害怕嗎?

受:都會怕啊!

訪:小孩子彼此間也都會說會怕嗎?

受:會啊…阿就都不講(關於匪諜的事)…阿就不講…我不是說那時候都排斥外省人嗎?後來慢慢的,喔他講國語講得比較好…阿接近他大家就比較好了…其實像…那時候我們住的還蠻單純的…阿剛開始什麼匪諜不匪諜的真的比較人心惶惶一下…四十多年的時候…

訪:現在還會怕匪諜嗎?

受:現在就不會了,現在會想說…阿匪諜也是人啊!匪諜也是人我們幹嘛要怕他?!

訪:那會覺得現在還有匪諜嗎?

受:現在都三通了,匪諜也沒甚麼作用了。…那時候是開飛機過來,又有那麼多錢可以領,我們很反對你知道嗎?!…那時候我就想,我們的國庫到底有多少?為什麼開飛機過來就有黃金可以領?…阿我們開過去有沒有啊?!

訪:應該沒有吧?!

受:有喔…我們那時候好像有一個中將開過去喔…其實那個時候七十六年三通嘛…我們過去真的很緊張!…他們也緊張…為什麼你知道嗎?…我們第一次回去,我們第一站一定去北京嘛…我先生的哥哥在北京,我們進去他們把門關起來,都不跟鄰居講家裡什麼人來了,怕鄰居知道了會給他們怎麼樣…我們不是拿美金去嗎?阿一定要換他們那裡的人民幣,又不能在客廳換,一定要進去房間換,感覺幹嘛那麼緊張,換個錢…他都叫人家來,阿到房間裡算一算這樣…阿第二次我們八十一年去,就開放了!他們心裡就比較開放了…我們那時候第一次去啊,像比如大家進來坐,門都關起來,他那個公寓嘛…要出來門都沒有聲音這樣下樓這樣…也不敢鄰居介紹說,喔這我的誰啊這樣…我就想為什麼我們回來要這麼緊張咧?…阿第二次就不一樣了,一下去就介紹,喔這是我弟弟啊,這是我弟妹啊這樣子…

訪:所以其實雙方都是會緊張的…

受:對啊!我們第一次回去不能講說他們是共匪,也不能講說他們是…什麼…也不能講反攻大陸的事情…阿第二次回去大家就在餐桌上、在那個公共場所就講了啊…他們自己就會講了啊!講說你們都會說我們是共匪這樣啊…蠻好玩的…像比如說我們到鄉下廣西那裡去啊…第一次去啊!阿唷!怎麼牆壁都是毛澤東萬歲…他那個房子不是都是舊房子嗎?圍牆啊…都噴那個毛語錄…阿唷…連個廁所也要噴啊…阿現在那個好像都拆掉剩下沒多少…

訪:那時候學校有過廣播歡迎反共義士來台嗎?

受:那倒沒有。我們那裡就只有一次啦…就是我們那裡有一個去當兵,那時候可能就是日本…去當日本兵…阿被抓去…阿不知道他怎麼奮鬥奮鬥阿就回來,回來大家就很歡迎啊…只有他是反共義士,所以我們那裡有一條橋叫作義士橋,阿一條路叫作義士路…我記得就是那一次而已啦…

訪:在台南喔?

受:我們那個村庄啊!

訪:什麼村庄啊?

受:我們那個村庄很好玩,小腳腿…就是那個…現在變柳營區…阿我們那個現在是篤農村,現在如果你走到新營一說要往小腳腿怎麼走人家就會跟你說了…有大腳腿有小腳腿村…很好玩…隔壁村庄而已啊…所以那個時候就只有這個反共義士回來…其實那時候他回來我們還小,我們根本就是不知道甚麼叫做反共義士…阿是我們去遠足啊…我讀書那時候很好奇怎麼會有義士橋、義士路…老師就說啊…就是我們村庄一個人去當兵被抓…阿就奮鬥奮鬥就回來,阿政府就給個義士橋…阿其實他回來也沒有什麼官職可以做吶…也是照樣做個老百姓而已…就給他一條路、一個橋做紀念而已…我記得我們那時候是有歡迎那個人,阿那時候因為我比較小,阿就想說幹麼大家圍著那個馬路,因為他回來就從那邊回來嘛…所以就說歡迎他回來…阿再來村庄就沒有說什麼反共義士的了…

訪:也不會聽說隔壁有…

受:這個倒不會。你如果說懷疑匪諜的那個…可能那個就五十年代那時候…因為那時候大家聽的也比較少…阿戒嚴…阿我們那時候住的時候就蔣公要死的那一陣子嘛…就是那時候他死了大家就很緊張啊…糟糕了,沒有總統怎麼辦啊…

訪:很緊張啊?

受:欸…很緊張…

訪:是害怕什麼?

受:阿就是很懷念他啊…

訪:怕我們領袖不見,會被趁虛而入攻打過來嗎?

受:對…所以那時候就比較緊張啦!…住在眷村就跟在外面不一樣…你看外面,一樣蔣總統死,阿死就死啦…阿住在眷村蔣總統死就這個也哭那個也哭…阿跪靈堂啊…很老遠的就拜啊…其實像比如我二姊,她是住在鄉下,她也不是眷村啊…可是那時候那個…中美斷交那時候啊…那鄉下大家就很沮喪啊…為什麼要斷交?…那時候不是那個卡特還是誰…卡特總統的時代吧…那時候我回去啊,我姊姊就講,(台語)慘了!現在中美斷交了怎麼辦?…我就說,(台語)阿妳做田人,妳管他中美斷不斷交!…我說斷交應該是我們這些薪水級的在擔心,妳種田幹嘛擔心…他們還是全村庄在講說為什麼要斷交?阿斷交了我們怎麼辦?…住眷村也有住眷村的好處啦…阿比較不好的就是說隨時都要…欸…會說鄰居啊…吵架的也很多啊…一下左邊左邊吵、一下右邊右邊吵,阿吵一吵又容易好…眷村就是有點點滴滴的不一樣這樣…

 

連媽媽口中村庄回來的反共義士

是民國四十三年一月二十三日

韓戰結束後來台的一萬四千名義士中

唯一的台籍義士—陳永華

當陳永華回到台灣

流著眼淚跪在闊別已久的母親面前

被政府封作「反共義士」而大做文章時

沒有人看見一個年輕人為了改善家境從軍

而不得已經歷的一切顛沛流離

其背後的時代意義與辛酸

 

陳永華已於民國九十六年逝世

所有不堪或榮耀

盡歸塵土

 

陳永華back    

(陳永華返台,中央日報郭琴舫記者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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